最后,她终于换上了一套让她感觉自在的衣服,宽松衬衫搭配阔脚裤——她平时上班就喜欢这么穿,就连她的微信头像也是类似的造型。
毫无疑问,她喜欢那张照片,这才把它放在社交工具的首页上。而那也正是她想要扮演的角色——一个女人,她逆着光站在某个论坛的讲台上,背景一片耀眼金黄,而她的身影则在光线的簇拥下隐没成一道黑色的纤瘦剪影。
这反而让她更加引人注目了。会有人好奇,想知道这个看起来举足轻重、却又看不清面孔的女人,她究竟是谁。
她是柳甄,中国优步高级副总裁。由于这家跨国超级独角兽至今没有找到合适的中国区CEO,所以,柳甄往往就被视为UBER在中国的代言人。她出席论坛,接受采访,参加辩论,扮演她的角色,不过,她的主要任务被认为是负责公司在中国的职能部门,以及参与战略布局。
她还是联想集团创始人柳传志的侄女,滴滴出行CEO柳青的表妹。滴滴出行是UBER在中国最大的竞争对手,再加上联想集团投资了另外一位竞争对手神州租车,局面变得更有戏剧性了,在好事者看来,几乎有莎士比亚式的家族宿命感——一对姐妹,因缘际会,令一个最受关注的行业更加骚动不安。
过去一年,这两个身份杂糅在一起,让年轻的柳甄尝到了万众瞩目的滋味。
一年之前,她还是个无名之辈,在硅谷一家律所工作,专门为创业公司提供咨询服务。在硅谷,创业公司多如牛毛,这样的交易律师便也多如牛毛。一年之后,她因为在足够重要的时刻,接触了一家足够重要的公司,接受了一个足够重要的工作邀请,得以和其他几个足够重要的人一起,置身于一个足够重要的行业——她一下子成了名人,受人关注。
毫无疑问,柳甄享受这种“重要性”。她是个有事业野心的女性,说话干脆利落,这种“冒险、往前冲、千方百计把一件事做成”的感觉,正是她想要的。若非如此,她也不会放弃优渥稳定的律师工作,加入一个关注度极高的新兴行业。
她自己说:“我喜欢冒险,加入UBER符合我的本性。”
不过,她来不及回味这种感觉。过去一年,行业的变化太大了,竞争的压力也太大了,用某位竞争对手的话说,“这个行业,天天都是高潮”。去年4月底,柳甄加入UBER中国的时候,这家公司正同时在全球40个国家的200个城市开拓业务,估值410亿美元。一年过去了,这些数字分别增长到了70个国家、超过400个城市、融前估值625亿美元。
但是,近乎翻番的高速增长并未让柳甄的日子多么好过,因为竞争对手也在加速。相对之下,UBER虽然来势汹汹,但一年下来,它在中国的业务被外界质疑发展过慢。根据UBER公布的最新数据,UBER在中国市场的60个城市开展业务,拥有500多名员工,日单量数百万单。而滴滴出行公布的数据是400个城市、超过5000名员工、日单量1100万单,几乎是UBER中国的10倍。不仅如此,过去一年,滴滴还在布局,后发制人,主动投资了UBER在美国和东南亚的另外几个竞争对手LYFT、OLA、GRAB TAXI。
这一年,柳甄真不容易。第一次创业,就遭遇了白热化的寡头竞争。她有心理准备,但恐怕也准备不足。她试图找到自己的节奏。
她公布说,过去一年,中国优步的市场份额从起步时的仅仅1%增长到整个网约车市场约三分之一。
她开始表态,2016年,UBER要加快速度,在中国扩张到100个城市,“希望在明年超越滴滴”。
她在解释:“从2016年开始,圈地不再是最重要的,运营效率才是关键。”从规模上看,UBER中国虽然不如滴滴,但从效率上看,可能还有局部的优势。2016年4月,UBER中国每单成本比去年同期下降了80%,在深圳,每单成本比竞争对手少20-30%。
她继续解释:“严格来说,UBER中国是2015年2月才正式成立的,现在只是创业的第二年,天天都要打仗,天天都有决策,完全还是混战状态。”
她还说:“过去一年,我的感觉就像是在大海里游泳,觉得这个市场非常大,没有边界的大,但是呢,在大海里游泳就老得有各种浪花,你是一点都不能闲着,得拼命去滑水,同时茫茫大海,你还要有个大概的方向感,因为你不希望越游越远,你还是希望往这个岸边去的。我们叫Survival,就是你不断地游,你才能在水上活着。”
柳甄自己有时候也恍如隔世。她有两个孩子,一个3岁,一个5岁,一年前,她还是个对所有牛奶的牌子如数家珍的妈妈,一周七天,她每天都会准备不同的菜谱,每天都会为孩子准备第二天上学要搭配的衣服……而现在,她的生活成了Survival。
未来一年,柳甄的压力会更大
雷晓宇:我记得,去年4月你来UBER之前,2月14号滴滴快的刚刚合并,2月20号UBER的单量就猛地一下起来。当时大家都在说,UBER的估值已经410亿美元了,要冲击千亿估值,就必须拿下中国市场,肯定有一场恶仗要打。UBER的创始人Tavis Kalanick一向被认为是个有攻击性的人,“好斗”、“土匪”,他要打仗,大家都觉得他会在中国找一个和他相似的人,但为什么是你呢?
柳甄:之前我一直在硅谷做律师。律师有很多种,我是交易律师。在硅谷,这种律师和客户的联系是很紧密的,帮创业公司融资,和创业公司一起成长。经常我们的客户有斯坦福MBA毕业的,开着破车,来我们事务所说:“我呢,有个想法,几个天使投资人给了点钱,你愿意帮我设立公司、帮我融资吗?”
我在做了10年之后,越来越觉得我不像个律师。律师天然有句话叫risk adverse(风险规避),就是说,离risk越远越好,有什么事第一想法就是,最坏的打算是什么,比如说,违约了会怎么样。传统来说,我告诉你风险在哪就完了,由客户来决定。但在我做律师的后期,很多项目都是我一手在往前推,这就要求你更加乐观,更加敢于冒险,更加重视商业的本质。这个时候,我就觉得我越来越不像一个律师。我觉得,也许我骨子里就不应该是律师。我想要冒险,我想要做个决策者,而不是建议者。
雷晓宇:想要冒险,你觉得这是你的本性呢,还是说在硅谷被那种创业氛围影响的?
柳甄:硅谷有极大的影响,但我觉得,还是我的本性。不是说“披着羊皮的狼”,这么说不好,但我的确是那种愿意冒险,愿意千方百计把事情做成的人。
雷晓宇:你这辈子冒过最大的险是什么?不会是来UBER吧?
柳甄:对一个人的判断,你得把它放到成长环境中来看。我的经历和那些一直循规蹈矩的人不一样。
我是独生女,从小我父母就是全职工作,非常忙,我一岁零十个月就全托了,只有周末才能回家。我高中毕业就出国做交换生,在美国一个叫NEW HAMPSHIRE的州。这个州是美国大选进入的第一个州,但在1999年,很多中国人都没听说过。
那是个PRETTY WHITE的地方,非常白的一个小镇。我是那个学校唯一的华人,我寄宿的是个犹太家庭,有三个小孩。我去的第一个星期,我们家一个电话都没接到过,我一点都不想家,觉得什么都很新鲜。我是那种扔到非洲都能活下来的小孩。
有一次,几个同学从西藏回来,拍了个纪录片,就在学校的小礼堂放,大概是说藏独什么的。片子放完了,说谁有问题,我第一个就举手了。那时候我的英文肯定也不是那么好,但我站起来说,你们说的不对,这件事情不是你们想的那样,你们想听听我的想法吗?
其实我也没去过西藏,完全就是小时候一股爱国的冲动。现在听起来有点“二”,大伙也非常吃惊,在那么“白”的一个小镇上,他们从来没机会听一个大陆来的人讲这个。
不久前我参加一个经济论坛,又想起了这种感觉。当时是个讨论供给侧改革的论坛,级别还不低,吴晓灵主持的。结束之前,主持人问,谁有问题吗。我是唯一一个举手的,举得高高的,大家都看着我。我是当天唯一一个企业代表,我肯定也不是从经济学原理去谈论共享经济,我只是想从企业的角度谈一下供给侧的实践是怎样的。
其实我不太了解,很天真。后来我才知道,原来那天举手都是事先安排好的。这时候我就想起了1999年那次,就是说,某种程度上你是个异类。
桑德伯格建议女人要“往桌前坐”,这对我来说从来就不是个事儿。我还是比较愿意往前冲的,从小就这样,每个礼拜一的升旗前讲话都是我,很小的时候就去人民大会堂代表青少年发言。那时候我妈也在政府工作,回来说,今天有个同事跟我说,上午人民大会堂有个小孩讲得真好,这个稿子还是我帮你润色的吧?
所以,我加入Uber这件事,从我的家庭来看,从我的选择来看,没什么值得特别奇怪的。我一直就希望自己生命中有一段值得去冒险的、值得去付出的经历。